作者:谢瑜琳
像游丝一样飘零……
在偏暗的病房一隅,我终于认出了他。被癌症折磨的他瘦骨嶙峋,原本四四方方的脸硬是成了瓜子脸,眼睛凸了出来,眼神似有若无地盯着那像是要掉灰的病房天花板,嘴里艰难地喘着每一口气,似乎能呼吸多一次就算是上天给他的恩惠了,所以呼气、吸气都显得分外认真……
“姨丈。”我喊了他一声。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我,他便微微侧了侧头,从气息间吐出两个字:“来啦?”
我点了点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言语总是不及自己的思维。于是有点尴尬地站在床头,看着盖在他身上有点破旧的被子和四周围斑驳发黑的墙壁,再想想3个月前见到的他,鼻子隐隐发酸。
从镇里的小医院转到市区的一级医院,期间也到省城去检查过病情,可是已经太晚了。医生的一纸癌症晚期诊断书,就把他打发回去了,还嘱咐到:“能吃就吃,好好休息吧……”如今每天要从家里出发去镇里的小医院打消炎针,一打就是3瓶。吃也吃不下去,每天将就着喝点营养麦片、奶粉,和以前正当盛年时期的饭量相比,实在让人不忍想象。
前阵子大家伙在背后讨论他那不甚乐观的期限时,他曾对人说过:“我要捱到过年,年后我就去见我妈。”他还让我哥给他准备好了照片,家人也都相信医生的话,不再做多大的努力,能拖一天是一天了……
他今天又问起了照片的事,想跟我哥说把照片扩印成14寸的,做妻子的说:“人家说12寸的就够了……”他的小儿子说:“好像已经扩印成16寸的了。”
他喃喃自语:“16寸有多大……”
小儿子道:“我们电脑的显示器是17寸的,你说16寸有多大……”
妻子醒觉:“对了,按习俗,改天要包回个利是给阿辉(我哥)。”
他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我,听得很不是滋味。一个没有多少时日的人,能这么坦然地谈起自己的遗像问题,该有多大的勇气去克服心理上的层层障碍呢?捏着手中的纸杯,试图用绿茶的温气暖和我的双手,可是那沉重的氛围让人的心怎么也暖不起来。
生命总是在岁月的迁徙中显得那么渺小。微风吹过,就能把岁月长河中众多微不足道的人和事都带走,也许还能留下尘埃一两个,但都不过成了被时间淡忘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再缝补也毫无意义,干脆就这么让它自生自灭吧!
每个人总想在尽头抓住那游丝般的生命,越是在乎,就越是用力,越是用力,就越是要把那游丝给扯断……他也曾努力地去抓取属于他的生命游丝,不过他到底还是坦然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翻出了那些陈年借条,几千几百的都有,好些都在这几个月还清了,有几张借条的债务人比他家还辛苦,同是纯朴的农家,老实的他和他的妻子就有意遗忘了那几张借据。
“只剩这一张了……”他向舅舅道出了这张借条的来龙去脉,原是一个包工头欠他的材料钱和运费什么的。做妻子的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听那个包工头家乡的人说,借据上的署名是一个花名……”
“如今他老家的房子里一个人也找不到,听说是搬到市区居住了……每年年关去他老家找人,每年都找不着,这么一拖,97年的条子就拖了整整10年了……”
舅舅抿灭了手中的烟:“今年年三十我再去看看。到时我开着小车去问路,就说我是广州回来祭祖的,准能问出点什么东西来……在市区居住的人,年关总要回老家的,我就不信逮不着他!反正你们放心,这个我会去办的。”
听完舅舅那一番话的他,垂着无力的双手,像是凝神倾听着,又像是在沉思中,眼神飘忽不定。那一刻,也许游丝就在燥热的冬日午后,飘零着……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言,断断续续地骂起了那个不负责任的包工头,只有他,可以排除掉那些外界的嘈杂,而我,全然成了一个局外人,在观看着一出琐碎的生活剧……
(实习编辑:林艳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