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性民营医院的发展软肋：变与不变的三难题

　　于是，“当我们要收购一家公立医院或者建立一家民营医院时，另一家公立医院就会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限制业务发展，限制人才引进，限制投资，阻止民营医院发展壮大。政府迫于压力划了很多红线。不能挖他的人，不能触及他们的利益，不能在他们既有的业务领域竞争，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一个医院版“族诛连坐”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

　　“曾经有一个医院的外科副主任，因为觉得公立医院发展空间小，必须循规蹈矩，很难创新。他在外进修学习的新项目回来也没有办法开展，所以想来我们下属的某家医院工作。我们欣然接收了。签完劳动合同回去办职业资格转移的时候，问题来了。院长说，要走，可以，不过，第一，单位分的房子你必须退回来;第二，你要走就必须把你全家人都带走。这位医生的太太是医院的护士，外甥女和侄子都在医院工作，加上太太家的亲戚，总共涉及到七位相关亲属。

　　“这位医生去意已决，没有理睬院长的威胁，执意离开了。离开之后，相关7个亲属或被停职，或在家待岗、或被找去谈话。迫于亲戚们的压力，他又回到了原单位，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单位的‘雪藏’。

　　“后来，我们找到政府和医院领导作了大量工作，前前后后折腾了近半年，最终他和他爱人来到了我们下属的某医院。但那套市值已经有二十多万元的房子不得不以多年前的买入价——一万七千元退还给医院。并且，按照那家公立医院的要求，这位医生即使走，也不能在本地行医。因为中国是关系社会，一个医生过去了，就意味着和这个医生相关的顾客群体也过去了。最后我们只好先让他在公司其它医院工作了三个月之后才回来。”

　　被查了!

　　一旦公立医院的权威被挑战，等待民营医院的结果通常都是“被查”。

　　“比如说120急救定点。卫生局在设置120急救定点医院和急救站时，两家公立医院均设立了120急救站，但同处该城市中心的我公司下属的二甲规模医院因为是民营性质而被禁止使用120称谓，我们没有办法争论。但有些病人主动要求到该医院就诊，急救车只能将他们送到这里来。之后公立医院立刻就向有关部门告状，认为我们在市场竞争过程中采用了不正当手段。还有一些下级医院将病人转诊到该医院，公立医院也会去告状，说我们转诊过程中给了下级医院回扣。这样有关部门就会来检查，带给我们很大的压力。

　　“‘8分钱，查一年;一毛六，够你受。’只要有人举报了，无论真假，有关部门都会在第一时间对我们开展大张旗鼓的调查，一查就影响医院的声誉和品牌。尽管最后查无实据，但事实上品牌已经受到了影响。

　　“我们曾经引进了一项新的技术，同样的技术公立医院也引进了，但是不够成熟，设备和技术都不如我们。当时和公立医院也有过私下交流，对方撂下一句话：‘我们等着瞧’。等着瞧的结果就是，过了不久，物价部门上门来检查，说我们在这个项目上存在乱收费。检查了三天之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甚至发现我们的收费比国家指导价还略低。

　　“但问题是，物价部门是大张旗鼓来检查的，戴着大盖帽穿着制服，而且从门诊大摇大摆进入，给病人很大的冲击。这种大张旗鼓造成的负面影响比调查本身来说要糟糕得多。很多病人因此当场就走了。

　　“你说上述部门做错了吗，他没有错。他来检查工作难道应该偷偷摸摸?他当然应该大张旗鼓，应该穿着制服。他没有错。但是，旁观者会这样认为吗?这就好比你坐在办公室，突然一个警察穿着制服大张旗鼓把你请过去调查取证，后果会怎样呢?‘这家医院出事了，这家医院被查了’，从门诊看到这一幕的病人离开医院后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当天门诊量即由平时的300多人降到200多人。而门诊量的恢复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我们找政府相关部门沟通，他们问，我们做错了什么?的确，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根据现在的群众来访制度，只要是实名举报，有关部门都要检查。但是，这种影响、这种压力、这种感觉让你很难受。

　　“在公立医院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公立医院发生这种事可以立马就找领导，领导立马就会解决。但民营医院投诉无门，因为相关部门也没有做错事。假如我们投诉公立医院不正当竞争，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因为公立医院是政府的‘亲儿子’。”

　　不是亲儿子

　　政府对“亲儿子”和“外甥(生)”亲疏有别，还表现在许多地方。比如，对医疗设备引进的审批。

　　“医疗资源的合理配置是有必要的。但一个潜台词是，民营医院如果进了先进的设备，就会对公立医院形成很大的冲击。

　　“我们有家下属医院30多年前就开展了肿瘤放射治疗业务，是当地最早具备肿瘤放疗资质的医院。但现在想要引进一台医用电子直线加速器，政府就不给配置许可，为什么?因为当地的公立医院也想引进，而按卫生部有关规定，该市只能配备一台直线加速器。这个指标必须保证提供给公立医院。我们开展了30多年的放疗，公立医院从来没有开展过，但这个指标却只能给他们，这时候，没有人尊重历史。

　　“所以我们现在还在使用原有的落后的钴60放射治疗机开展肿瘤放疗业务。从表面上看，政府没有限制我们这个学科的发展，但事实上是在限制，因为设备已老化，而我们没有办法更新，等现有设备报废之后我们医院的这个学科就自然要消失。

　　“还有重大检查，对公立医院来说这些大检查基本只是走一个过场，即使查出有问题，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少有公立医院被罚的。但是对民营医院，这些检查就会非常严格，虽说这样的检查或许更有利于民营医院的规范化管理,但实际上每次检查完后都会让你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医院的执业资格校验也是这样，按照城镇医疗机构分级管理规定，每三年要进行一次执业资格校验。这样的效验对公立医院来说就是一次例行程序，盖个章就行了。但对民营医院的审查就非常严格，除了严格的效验资料审核，还必须到医院现场进行审核。

　　“中国的好处是，有时候人情重于规定，关系重于规则，办法总比困难多。中国人深谙变通之道，遇到问题总能找到解决办法，但是这需要付出代价。除了财务成本增加，机会成本和时间成本也在增加，尤其是机会成本。比如说一个新兴的医疗市场或者新技术，可能由于无法言明的原因而要被迫放弃这个机会，这样的损失就太大了。还有时间成本，在耗费时间的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新的机会产生，但因为你穷于应付各种不是问题的问题而没有精力，最终被迫放弃了。既然有机会成本和时间成本，就必然涉及到财务成本。所以这对民营医院是很大的负担。”

　　“很多时候，不是政策制订有问题，而是没有一视同仁，没有公平对待。严格执法没有错，但这种不公平给民营医院带来了很多问题。”

　　达摩克利斯之剑

　　比起检查，对民营医院杀伤力更大的，是医保定点资格的给予或撤销。

　　随着城镇居民医疗保险制度以及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推进，医疗服务的购买方已经从城乡居民个人变成了社会保险的提供者。于是，对于和公立医院提供相同服务的综合性民营医疗机构而言，医保定点成了他们能否生存下去的重要保证。

　　“很多民营医院没有城镇医保也没有新农合定点，少了这两块市场，民营医院的生存压力是非常大的。我们下属的医院有四家拿到了，两家没有拿到。与天生就是医保定点单位的公立医院不同，民营医院要想成为医保定点单位需要花一番功夫。

　　“首先，必须坚持医院的属性为非营利性医院，这是能够获得医保定点的前提。此外，还要承诺愿意承担社会责任，承诺医院经营过程中产生的利润必须全部投入医院的再发展，医院所有者不得从医院经营中获取红利，承诺严格按物价部门规定的标准收费。这样才能符合申请的基本标准。

　　“既然是非营利性医院，我们也要和公立医院一样承担政府下达的公共卫生任务，尤其是突发性事件的应急处理，但政府却很少给我们相应补偿。比如奶粉事件，我们也承担了免费筛查的任务，至今政府还有20多万费用没有给我们。公立医院有‘专项基金账户’，政府可以通过其它方式给公立医院补贴，而我们则根本连这样的账户都没有。”

　　通过种种艰苦努力获得医保定点，也随时有被撤掉的可能。“迫于公立医院的压力，政府会设立一些前提条件。违反了这些条件，就会有惩罚措施。把你的新农合定点医院资格取消，在每三年的资格校验时‘卡你’。”余小宝说，这些可以“卡”住民营医院的各种检查、评审，就像是一柄悬在医院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让民营医院的生存出现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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