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医疗,三道防线失守
何康(化名),一个在阜阳市开出租车谋生的阜南农村青年,给记者讲述了自己家的故事。20多天前的一个早晨,何康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夜里侄儿手上起泡,凌晨两点送到阜南县医院,医生不知道啥病,叫他们回家观察一天。
“当时很气愤,医院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我弟弟、弟妹都在外面打工,我爸我妈帮他们带小孩,他们都是50多岁的老农民知道什么?”何康挂上电话,立即开车回去把侄儿接到阜阳市二院治疗。由于救治及时,侄儿5月9日已顺利出院。
这并非个案。5月4日,阜阳市手足口病防治指挥部就通报处理了3名责任人,颍泉区邵营卫生院在一个手足口病患儿症状加重时才给予转诊,两名医生被记大过处分,医院副院长被撤职处分。
事实上,这一次“EV71病毒感染事件”并非阜阳独有,信息公开后,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包括港澳台地区都出现手足口病疫情,甚至海外的新加坡也忝列其中。不过,发病例最多,死亡病例最多的却是阜阳。
主要原因在于,阜阳众多农村患儿,历经乡村医生、乡镇卫生院乃至县医院误诊——先后得到感冒、皮肤过敏或者药物过敏等各类诊断,当最终到达阜阳市第一人民医院或第二人民医院(当地的传染病医院)时,病情往往已发展至最后阶段。
在颍泉区周棚办事处庙西村,记者见到了50多岁的张明强(化名),他还处在失去孙儿的悲痛中,“一个多月来精神萎靡,什么事都无心干”。老人回忆说,3月28日孙儿张海浪有点发烧,便请“大队医生”看,医生说是感冒,打了吊针,并灌肠治疗。4月2日下午4点多钟,1岁多的张海浪病情突然加重,嘴巴开始泛青,眼睛有点泛黄,不停地出汗,张明强这才赶紧跟儿媳一起将孙儿送往颖泉区医院治疗。4日晚9点,张海浪无治身亡,“医生说死于肺炎”。
“任何人都没想到是这种病,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种病,不知道怎么治疗。”39岁的乡村医生苗志刚对记者说。另一名乡村医生王治刚亦说:“开始是没注意,没重视,以为是平常的春季传染病。”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后,阜阳市规定,发烧37度以上的婴儿,乡村医生一个都不能收,一律送往镇医院,由镇医院初诊和转诊。
官方数字显示,目前阜阳全市约有1.8万名乡村医生,每千名农业人口拥有乡村医生2.08人,覆盖率不算低。但据阜阳市一名乡镇卫生院医生介绍,很多乡村医生根本不具备医生资格,大多为“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看病打针”的赤脚医生,但“找不到人代替,只能凑合着”。《阜阳日报》便报道,去年临泉县“组织乡村医生从业资格补考报名139人”。而这些乡村医生,“好多传染病都没听说过,SARS那时搞了一些培训,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阜阳市农村卫生工作现状,卫生局局长曹化之曾如此描述:农村卫生工作中存在着基础设施差、技术人员匮乏,传染病、地方病严重危害农民健康,农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现象日益突出等问题。面对这个现状,去年9月,在阜阳市农村卫生工作会议上,市长孙云飞强调:乡村医生要全部达到中专学历,90%以上要接受定期在岗培训。
5月2日至3日,阜南县举行了全县手足口病(EV71感染)防治知识乡村医生全员培训班,分批对全县29个乡镇及工业园区的2200多名乡村医生进行集中培训。当地媒体报道称,“如此大规模培训乡村医生,在全市各县(市)区尚属首次”。
4年前,在查找“劣质奶粉事件”原因时,人们发现,贫困的阜阳农村的低消费能力,使得价格低廉的劣质奶粉拥有了市场基础。4年后的今天,“低消费能力”再次起作用,比起大医院的昂贵药价,农民更喜欢乡村医生,既便利又便宜。糟糕的是,作为中国农村县、乡、村三级医疗网的第一道防线,这次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乡村医生并未起到预警作用。
更令人吃惊的是,阜南县是这次疫情的重灾区,但连阜南县医院亦未起到预警作用,三道防线通通失灵,把不堪一击的阜阳市农村医疗体系暴露无遗。
于是,为抗击手足口病疫情,阜阳市不得不采取政治动员,实行分级责任制和乡村干部、乡村医生包保责任制,所有乡镇干部、村干部不得离岗。乡村医生每天两次去查问辖区所有5岁以下儿童体温,“村长每天来两次询问结果”。
官风与民风的互动
政治动员是一时的,手足口病疫情亦终究会过去,而这场灾难无疑已使这座城市的形象再遭重创,宋卫平们“需要时间来整顿和改变”。手足口病疫情,虽说直接原因是“卫生意识不强,自身卫生做得不好,乱扔垃圾等”,但已经有人把深层原因指向环境污染问题。
记者随机寻访了阜阳市城区周边的10余个村庄,所到之处,沟、河、塘的的污染,以及路边随地倾倒的垃圾给记者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从阜阳到苏屯乡,途经105国道,经宁老庄镇走乡镇柏油路往苏屯乡,与柏油路并肩同行的是一条排涝沟,沟水严重污染,水面上浮着一层绿藻。令人惊奇的是,人们正在水沟上面盖楼房,准备做水上人家。
“房子盖好以后,这些人吃喝拉撒都排到沟里。夏天发水期,小孩喜欢在这条沟里洗澡,太可怕了。”记者停车向农民打听这是谁盖的房子,“这是新农村建设,乡镇政府批给私人盖的”。车到苏屯,沟河上盖“水上人家”更是既成事实,沟渠两旁,立起两排新修的楼房,有些则还在建造。而这些排涝沟的污水将流入泉河,并经泉河流向阜阳市区。
据报道,3月21日,宋卫平带领阜阳市几大班子及市直有关部门负责同志,来到九里沟垃圾处理场做“环保调研”。展现在这位新官面前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占地100多亩的处理场内,各种塑料袋、果皮等生活垃圾堆积如山,气味难闻,几分钟时间内,等候倾倒垃圾的环卫车已排成长队,阜城每天400至700吨生活垃圾多被运至此地倾倒处理。宋卫平指示,阜阳应借鉴外地垃圾焚烧发电等处理生活垃圾的成功经验,尽快解决阜城生活垃圾的环境污染问题。
显然,宋卫平早就注意到环境问题。手足口病疫情暴发后,宋卫平又在阜阳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爱国卫生运动。去颍泉区周棚办事处庙西村采访,从省道拐进乡村公路后,一路上,见到不少横幅,上书“搞好家庭环境卫生,保持室内外环境卫生”等口号,一直挂进庙西村距离村民张明强(化名)家不远为止。
张明强告知记者,阜阳市领导、颍泉区领导都来过,送了2000元慰问金。然而,虽然这场爱国卫生运动在阜阳城区、各县城以及乡镇政府所在地都已响应起来,但记者走访中却发现,唯独农民还没被动员起来,沟塘里依然垃圾漂浮。耐人寻味的是,一些乡镇公路边的垃圾堆,被人用黑色塑料薄膜遮起来。
随意采访一些农民,都知道要“注意个人卫生”了,但对村里的公共卫生却无人闻问。对淮河沿岸村民的心理,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李良玉有一个精辟概括:“恶劣的环境激发出他们的生存欲望,包括对自然的抗争,对社会的抗争和对暴政的抗争。”一个事实是,王怀忠时代,阜阳地区政治风气败坏,无视民利,为民请命的干部多被压制,埋下干群不和谐的种子。影响至今,村民对政府行为有逆反心理。
当时阜阳曾经流传过四句话,“风气坏了,经济垮了,思想乱了,人心散了”。2001年,阜阳市搞民意调查,群众对干部队伍的满意度不足30%;去年,再做调查,这个数字升到了72%。阜阳前任市委书记胡连松曾对记者说,如何转变干部作风是他花精力最多的一个问题,“一年不开除几个人,对下面就没有震动,那是不行的”。
在清除“王怀忠遗产”时,胡连松曾大力整顿治吏。经过7年的努力,阜阳党风政风有了较大好转,但仍有一个问题留给新任市委书记宋卫平——当地人称之为“带病干部现象”。很多当年涉案干部,因情节轻微被留在干部队伍里了,但这些干部基本被冻结提拔,仕途被拦腰截断,“工作没有激情,没有朝气,平平淡淡”,成为无过便是功的太平官。
“80年代至90年代,阜阳假大空的东西多,官风也不是太好,投资环境差;2000年后,受几个腐败案件影响,阜阳处于观望期,步子很小,官风、民风都在经历一个痛苦的转变过程。”阜阳师范学院一名教授对记者说。
新书记的责任
“爱国卫生运动”在农村的遭遇,从一个侧面反映阜阳政治生态的复杂性和微妙所在。这次“EV71病毒感染事件”,舆论再次把焦点指向阜阳政治生态,认为缺乏敢为敢当的干部是阜阳疫情不能及早公开的根源,甚至问责阜阳分管副市长,要求其引咎辞职。
“对于人们关心的政治生态,我们在努力树立正确的用人导向,让真正想干事、能干事、品行良好的人走上领导岗位,取信于一般干部,取信于普通群众。”面对问责声,宋卫平承诺。
阜阳师范学院的一名教授对记者说,阜阳必优先治吏,一支“有才能有朝气的干部队伍”才能“打破阜阳官员稳定保守的思想状态”,从而革新执政理念,走向一个环境友好、亲民富民的新阜阳。
宋卫平上任阜阳是一个颇有寄托的任命,此前他任安徽省交通厅厅长,再从其拥有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学历的背景看,安徽省起用他,意在让其到阜阳后主抓基础设施建设和发展经济。不料,“EV71病毒感染事件”打乱了宋卫平的阵脚,并将吏治、农村公共卫生、环保等问题混结在一起摆在他面前。
从2005年起,阜阳经济步入快速发展轨道(此后连续三年两位数增长),出现房产热,城市各处大兴土木,同时开始治理沟河塘环境,建设沿河开放式公园,城市开始“变高、变大、变美”。但一年财政收入30亿上下(2007年为32.2亿),却要为954万人提供公共服务,“财力有限”仍旧困扰新阜阳的执政者。
回看宋卫平就任以来的公开活动,几乎都是调研,而他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工业园区,到每一个区县,工业园区必是保留地点。5月5日,宋卫平前去阜南县检查手足口病防控工作,行程中又有考察阜南县工业园区的内容。
事实上,新阜阳的梦想是打造皖北商贸物流中心城市,但时间表并不明朗。可以预见的是,疫情之后,“坚持工业化与城市化双轮驱动”仍会是阜阳未来的发展战略重心。
(责任编辑:张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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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卫生部长在全俄医疗媒体论坛上援引宪法规定,宣布保证俄罗斯公民在俄罗斯联邦所有政府和市政机构免费享受医疗服务。卫生部长表示,这项条款现在不会变更,以后也不会改变。所有包含在国家保障计划下的医疗服务,自每一位俄罗斯公民出生便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