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血竟然能预防疾病？被夸大的健康收益后面，是献血公益的无助

今天（6月14日）是世界献血者日，在每年林林总总的健康日里，这是一个存在感极弱的日子，但关于无偿献血，却始终是观念和现实不断碰撞的热门社会话题。

庙堂之上，6月10日的国家卫健委新闻发布会披露，实施无偿献血制度20年来，我国无偿献血人次从30万增长至近1500万人次，采血量增长超过4倍，近年来，全国各地没有发生长时间的血液供应短缺。

我国无偿献血人次和采血量连续20年增长。/ 微博@人民日报

而在民间，2019年春节刚过，一位湖南父亲在北京307医院发出献血求助信息。他从警16年的儿子彭松2018年夏天查出急性淋巴白血病，完成干细胞移植后，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和便血，靠输血维持，没想到却遭遇了血不够的情况。老人那句 “将来的事我们再想办法，眼下只能求好心人伸把手，帮着孩子过了这个坎”让人心疼。

2019年2月，@岳塘公安 在微博发起为彭松献血的呼吁。/ 微博截图

上升的数据令人欣慰，但彭松这样个例的求助时不时还是会出现在朋友圈，暖心的故事背后是一个残酷的事实：血荒。

按照官方的介绍，我国已经建成覆盖城乡、运行高效的血站服务体系，截止到2018年底，共有3164个采血点。

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采血点，“血荒”还是时有发生？这个世界献血者日，献血者们有话说。

被放鸽子的爱心

统计数据显示，北京市70%以上的无偿献血来自街头献血点。

6月12日下午，39深呼吸（ID：shenhuxi39）来到北京军事博物馆附近的采血点。这辆献血车上有两名工作人员，20分钟左右的时间内，有四五名人前来献血，一位爸爸还带着孩子。

其中一名献血者是附近单位的工作人员，献了200ml，当我们问及他“为什么来献血”时，他笑着说：“第一是献爱心，第二是闲得没事干。”

北京军事博物馆附近的献血车。/ 摄影：李潇潇

无偿献血是全世界公认的保障血液安全的模式，正如“捐献可再生的血液，挽救不可重来的生命”的公益口号所言，献血者奉献的首先是一份爱心和善意。

心灵鸡汤抚慰得了人心，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和这位男性献血者一起来的朋友在老家和北京分别献了1000ml，他的想法更现实，“到了1000ml以后，我要是需要的话，就可以无限量用了。”

他说得没错，全国各地对献血者有不同程度的奖励。

按照2009年11月1日实施的《北京市献血管理办法》，累计献血超过一千毫升的献血者终身无限量免费用血，献血者的配偶、直系亲属自献血者献血之日起十年内可以免费使用献血量等量的血。

《北京市献血管理办法》。/ 北京市人民政府网

文件里的奖励条文虽然写得明明白白，但兑现奖励时，又是另一番景象。

2015年初《广州市献血管理规定(修订)》公开征求公众意见时提出，献血者献血累计满600毫升且经检验合格的，无偿献血者本人仍可无限量享受免费用血。而在此之前2004年实施的规定，无偿献血者献血后，经检验其血液合格的，本人及其配偶或直系亲属可免交血液采集、储存、分离、检验、运输等费用。

2016年初，31岁的广州人方惠献了人生第二次血，因为单位的一位退休老人突发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全靠输血救命。当时正值年关，因为春节返乡、冬季献血量少等原因，这个时候最容易闹血荒，老人也无血可输了。

虽然他家人持有献血证，但是到了老人要用血的时候，原先的献血证上说的“用血优先”却失效了。无奈之下，老人的家人求助单位，工会组织员工去广州市血液中心献血，不限血型，“献了多少量，才能兑换给他用，他才能用上符合他血型的血。”

这种方式是互助献血，2018年3月在全国大部分地区被废止，希望引导更多人日常参与无偿献血。

北京市无偿献血登记表，献血者献血前需要逐一填写。/ 摄影：李潇潇

“最终亲朋同事都去献血了个遍，家里人给每个来献血的人一千块作为营养费，这个病本身就很烧钱，后来都还给他们二老了。唉，说什么用血优先，真不是老百姓以为的那么简单。”如今说起这事儿，方惠依然很感慨，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主动献过血。

“虽然承诺了优先供血，但没有血了，怎么提供给你？”献血者并非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但是当鲜红的献血证在关键时候并没有带来什么帮助，那双已经伸出去的胳膊在犹豫中也就可能缩了回来。

当39深呼吸（ID：shenhuxi39）问那位总共献了2000ml的男性，假如有一天拿着献血证却用不到血咋办，他脸上有些迟疑，挠挠头回答：“我现在也用不到，也不想用到啊。”

不知道万一真的遇到了，他会怎么想。

被夸大的健康收益

方惠再也没有主动献过血的另一个原因是，那次帮同事互助献血后，她直接晕倒在了地铁站。

“我原来打算献200ml，但血液中心人说一次献300ml也没问题，献完在血站待了有半个小时，感觉没事就走了，从血液中心一直走到地铁站有段距离，进站不久就感觉不舒服。”方惠说。

从医学角度来说，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献血不超过自身总血量的13%，对身体没有影响，但方惠说，从那开始自己觉得“献血不伤身”的说法都是骗人的。

关于献血对献血者健康的影响，每个人的认知并不一致。

北京的张强坚持献血了两年多，这次世界献血者日到来之前，他还收到了血液中心的“节日快乐”的短信祝福，他在朋友圈开玩笑“是不是又要提醒我该献血了？”他打算忙完了这阵工作就去。

张强收到的短信。/ 受访者提供

对于张强来说，主动无偿献血有两个原因，一是让血液更新替换有助于身体健康，二是以后万一自己或者直系亲属用血，可以优先用血。第二个原因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更在意的是献血带来的健康收益。

随手在网络搜索或在各地血液中心的官网，都可以找到一些“献血的N个好处”这样的材料，在国家卫健委《无偿献血知识健康回答》也提到献血“可促进人体的新陈代谢”。北京重要的交通枢纽西直门附近的一个献血点，常年停驻的献血车也在用广播循环播放献血的好处。

北京西直门附近的献血点。/ 摄影：李潇潇

“很多人都知道献血可以预防和降低心脑血管疾病，献血的益处还有很多……预防和缓解高脂血症，加大脑血流量，使人感觉身体轻松，头脑轻松，精力充沛。”

“献血刺激骨髓造血，不断产生出更具生命活力的新鲜血细胞，新鲜血细胞的比例高于没有献过血的人……适量献血减少男性癌症发生率。”

献血点派发的《献血问答》资料。/ 摄影：李潇潇

献血真的有那么多好处吗？

39深呼吸（ID：shenhuxi39）采访到北京医院心内科副主任医师张妮，她表示，高血脂症患者不适合献血，至于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目前也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关于献血防癌之说，的确有相关文章，多是将这种防癌功能归于献血后体内铁元素降低，如果你多翻看几篇，会发现在另一篇报道中，铁元素的降低却又被落在了降低心脏病风险身上了。

不难发现，献血防病之说，往往缺乏有效的权威的数据支撑，甚至有被夸大的嫌疑，倒是晕倒之类的损害，让人们在鲜血面前产生了犹豫之说。

有人开玩笑说，如果宣传献血可以美容或让人长命百岁，可能就不会血荒了。但是当爱心需要依靠近似谎言来争取，这份善意也变质了，当谎言被更多人意识到的时候，原来的献血者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放弃者。

作为一名医生，张妮认为，献血更多的是一种爱心的奉献。

今年4月27日晚上，吴尊在网上分享了一则带着儿子女儿献血的视频。吴尊坐在椅子上由医护人员抽血，neinei和max则站在旁边看。/ 微博 @吴尊

其实，献出来的血能够帮到需要的人，这是献血最大的好处，至于献血的好处不应被夸大，当然献血可能出现的不适也不应过分恐惧。

被大环境影响的潜在献血者在军事博物馆附近的采血点，39深呼吸（ID：shenhuxi39）问工作人员，这两年献血的人少了吗？其中一个回答还行。随后她解释，“北京医疗资源比较集中，用血量就是大，这没办法，而且近几年疏解已经很多了，人少了，献血的人也少了。虽然单个点献血的人少了，但我们点多了。”

《2016年国家血液安全报告》提出，我国用血需求增长，远高于血站同期采供血增长速度，同时，随着老龄化的加剧，适龄献血人群相对减少，无偿献血工作面临新的压力。

北京地铁站的献血宣传。/ 图片来自网友 @王博Oxyful

不可忽视的还有，18岁~55岁符合献血基础条件的人，往往也面临着亚健康的问题。那位领着孩子来自己献血的家长，因为中午吃了寿司，第一关血液检测没过关，没有如愿献成，工作人员建议他下次来之前吃清淡一点。

哪些人可以献血？/微博@人民日报

大环境下，献血的人少了，具体到每个可能的献血者，他们也有自己的顾虑。在采访和查找资料的过程中，39深呼吸（ID：shenhuxi39）听到了不尽相同的想法——

@summer：我一个朋友的姐姐，献了好多次，后来身体特别虚，家人怎么劝都不听，就是要去献，总觉得是献上瘾了，我也因为这个不敢去献了。

@千玺爱涛涛：一个女同学献了200ml，过两天虚的不行，刚好过几天就大姨妈了，一直冒虚汗，可能是献血影响的。

@小花：我看过新闻说，在医院做透析都被感染了丙肝、艾滋病什么的，献血的针头真的安全吗？小概率的风险也是风险啊！

@注销了：强烈谴责“个别”血站工作人员，每次都让我献400ml！每次！每次献血都想让我加入骨髓库！每次！讨厌！

@王博Oxyful：“我能做什么？献血，现在献血，经常献血。”地铁里看到关于献血的宣传，官老爷的傲慢扑面而来。

@量子力学：取消互助献血，鼓吹献血对身体好，为了让大家献血，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东方：我明白采血、储存、冷藏都需要成本，可是用血的价格也太贵了吧！

@包子：献过血，但是我这个血型非常充足，从没缺过，所以没有再献。

@陈 ：大学辅导员不鼓励去献血。

……

“总说血荒，可换个角度想，要是平常大家多献血，全民都有这意识，还会荒吗？”献血点的工作人员如是说。

但，五花八门的不愿意献血理由，折射出来的都是大家对献血环节的顾虑和不满。

公益事业最为依赖的是人们的爱心，但爱心也容易在每一件小事中消解掉，郭美美和红十字的故事并未走远，名人诈捐事件依然被人诟病。

想要留住或吸引更多献血者，必须有一个公开透明、安全卫生的献血保障，这种保障不应该只具名在文本上，更应该落实在献血每个流程细节之中。

（根据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除专家及张强外，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从警16年的硬汉病重急需O型血 各方人士伸援手》，北京晚报

[2] 北京市献血管理办法

[3] 广州市献血管理规定

[4]《2016年国家血液安全报告》，人民卫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