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般不会出现在会场上的发言中,可在日常聊天时,刘玉莲经常会突然说出。说这话时,她坐在那儿,腰挺挺的,眼睛直望着对方,没有一点客套和矫情。
包括刘玉莲和她的家人在内,谁也没有想到,在偏僻的农村,起早贪黑地给人治了40多年病后,这丫头出名了,当上了全国道德模范。接着,全国优秀乡村医生等全国性的荣誉,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了她身上。
当了典型之后,刘玉莲的生活基本上就分成了两个部分:在村里看病和到北京或乌鲁木齐领奖、接受采访。
刘玉莲的病人更多了,连很远的村子都有人专门来找她看病。在北京领奖时,她的手机经常响起,打来的绝大多数是病人。病人打电话不分时候,更不管刘玉莲在北京用手机接长途要付高额的漫游费,也改不了叫刘玉莲丫头的习惯。他们只是反复地、执拗地问,要刘玉莲解释她为什么没呆在卫生室里:“丫头,你啥时回家?我们家的病人病得厉害。”
刘玉莲一到家,有些女病人看到,就扯着她的手说:“丫头,你咋一走就是半年呢?”刘玉莲乐了,“也就是走了5天嘛,你想我了?”
路上遇到上学的小孩子,小孩子们向刘玉莲打招呼:“丫头大夫,你好吗?”刘玉莲笑眯眯地回答:“我很好,你们好吗?” 顽童们“嘎嘎嘎”地大笑着跑远了。
在中国西部经济并不发达的这个小小社区里,由于刘玉莲的存在,有300多户的二堡村达到了基层卫生保健的最理想状态??小病不出村。
刘玉莲要到北京开会,卫生局派人到她家接她。他们原以为,刘玉莲从来没有去过北京,甚至连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都没有去过,这次出这么远的门,得到这么大的荣誉,家里还不得给她认真地做上两个好菜,送行一下?
吃饭的时候,放着肉的抓饭,放在卫生局干部面前,里面有两三块指甲大的肉。另一盘没有肉的拿在刘玉莲自己手里??她要把好东西拿给客人。
后来提起来,卫生局的干部还在感叹:没想到刘玉莲家那么穷,也想不到她就是当了那么大的典型,心还是那么纯净。
饭桌上,领导正在发表讲话,所有的人都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唯有刘玉莲,在这个当口端着酒杯站起来,绕过整个桌子走过来,给她想敬酒的人敬酒,全然不顾领导的脸色。(下转第7版)
刘玉莲获奖后,哈密市政府拨了一笔款,准备给她修一下房屋,不让她再住在土坯房子里。施工队来了,没想到,刘玉莲张着两臂拦在了房门前。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刘玉莲说:“房子不能修,要修,我自己攒钱修。党和政府已经给了我这么大的荣誉,如果政府给啥我就要啥,我成了什么人了?”
那次刘玉莲是真急了,她一下子哭了。
刘玉莲接受了所有的荣誉,但推掉了所有的奖金。这一点让政府机关相当头疼,于是,动员刘玉莲接受政府的美意,便成为当地干部反复要做的工作。但是,无论他们怎么说,刘玉莲或者说“党和政府已经给了我那么大的荣誉”,或者说“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
温和的刘玉莲甚至“警告”家里人:“不准要!”总之拒绝。
既然刘玉莲那么看轻金钱看重荣誉,干部索性对刘玉莲说,你是个典型,典型人物日子过得苦,那不是给党和政府脸上抹黑?
刘玉莲这才别别扭扭地勉强答应。
成为典型后,刘玉莲一如既往地低调和努力,从来不提任何个人生活上的期望。这让当地政府官员感慨万端。哈密市卫生局局长曾经在全市医疗系统大会上问出席的人,一个在农村呆了40多年的乡村医生,成为全国知名典型,无论是成名前还是成名后,从不找领导提任何要求,你们有几个人能做到?
这位女局长冲着台下说,你们各位谁不比刘玉莲学历高?谁不比她技术好?当前医患关系那么紧张,刘玉莲一个乡村医生那么受农民热爱,这一点还不值得大家想想吗?
虽然是汉族,但自幼生长在维吾尔族地区,刘玉莲的举止做派完全“民族”化了。
她一年四季穿裙子,冬天即使是零下20多摄氏度的气温,刘玉莲也裙子不离身。
少数民族妇女热爱修饰的习惯同样也“传染”了她:刘玉莲每天佩戴首饰,哪怕是一条并不太值钱的项链,她也认真地带上,然后给自己化妆。
这一点与汉族地区生长的乡村医生十分不同,也与同样生长在农村,与刘玉莲年龄相仿的花甲老人不一样。
刘玉莲的身材和相貌,再加上打扮,可以说十分出众。但只要有人夸她漂亮,刘玉莲就会毫不掺假地自谦:“丑死了,好看什么?”
刘玉莲的举止和礼貌也与维吾尔族妇女十分相似。在北京,坐电梯的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身后的人让进电梯,看到没有人了,才最后一个走进电梯。同行的人提醒她,不要老让了,电梯会关门走掉的。
刘玉莲第一次去北京领奖的时候,得知丫头要从北京开会回来,全村的人一早就在村头上等,敲着鼓、跳着舞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刘玉莲的家门口。
乡亲们说:“丫头出名啦,我们不让丫头离开我们村。”
在行医几十年中,刘玉莲有数次机会离开这个村子,去乌鲁木齐或别的地方生活。有一次,因为二堡村生活环境恶劣,政府曾起意将部分村民搬到别的地方去。那一次,刘玉莲的丈夫甚至把搬家后耕种的土地都平整好了。
最后刘玉莲还是被村民们拦住了。二堡村的村民说,别人可以走,丫头不能走。政府如果非要把丫头调走也行,那就再派一个像丫头一样好的医生来。
刘玉莲的卫生室重新翻盖,要起个名字。刘玉莲说,叫玉莲卫生室吧,我让大家叫了一辈子丫头,以后年纪大了,难道还叫丫头不成?维吾尔族老乡都说,就叫丫头卫生室,我们就喜欢这个名儿,不改。
每天早上八点钟左右,刘玉莲都会准时来到卫生室,打扫、消毒,做好一天的准备工作,再等着一个个前来问诊、取药的病人,哪怕是凌晨刚刚下了火车回到家中。
新疆的早晨,天亮得晚,八点钟相当于内地的五六点钟。过去,刘玉莲的卫生室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监督她上下班或迟到早退,更没有人盯着打卡扣工资。她服务的对象有村里的群众,最多还有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但是,这个乡村医生,40多年来,却用如此自律的方式迎接她职业生涯的每一天。
刘玉莲经常提起去世的父亲。父亲那时在生产队里看瓜,可刘玉莲从来没有吃到过父亲看的瓜。一天,家里人赌着气想吃瓜,打发最受宠爱的刘玉莲向父亲要。
父亲看了看女儿,低头钻进瓜地,捧出一个烂了半边的西瓜,把坏的地方削去,放进刘玉莲捧着的小锅里。
父亲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从父亲那儿,刘玉莲知道了什么叫做无私。
刘玉莲说,要是父亲还活着,知道党和政府给了女儿那么大的荣誉,看到她现在经常站在台上领奖,不知该有多高兴。
说罢,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她使劲儿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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