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中成药“掀桌”集采：宁弃全省市场，不降一分钱！

本文首发于39深呼吸公众号（shenhuxi39）

2024年2月6日，安徽省医保局发布中成药集采结果时，步长制药董事长赵涛的手机被未接来电塞爆。办公室里，高管们盯着“脑心通胶囊流标”的通报沉默不语——这已是这款年销15亿的“神药”第三次在集采中“战略性撤退”。

而同一时刻，以岭药业石家庄总部却传出碰杯声：通心络、参松养心两大独家药再次逃过降价劫，保住了全国价格体系的“金身”。

近日，第三批全国中成药采购联盟集中采购中选结果正式出炉，当覆盖了临床用量大、竞争格局复杂的38个独家品种有一半未出现在最终名单中时，大家这才清楚的意识到，中成药集采并没那么简单。

这场冰火两重天的背后，撕开了目前中成药集采最隐秘的伤疤——当普通药企在集采中“割肉求生”，手握独家品种的药企却在谈判桌上“掀了桌子”。

全国集采三年：独家中成药筑起“钻石堡垒”

这几年，我国化学仿制药，被集采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

为了挤进集采，获得公立医院市场份额，我国化药企业血拼“价格战”。以2024年落地的仿制药第十轮全国集采为例，中标的仿制药平均降价已达到78%。最为惨烈的当属间苯三酚注射液，四川海梦智森生物制药令人哗然地报出了0.22元/支的价格，“这个价格比成本还低！”一位遗憾落选的药企代表只能无奈离场。

但集采的“魔法棒”在中成药上显然失灵了——在仿制药被集采打成“地板价”时，不少中成药却依然坚挺如“钻石价”，甚至不少独家中成药豪气地对集采说“不”。

◎ 第三批全国中成药集采结果公布，预计2025年4月在全国范围内落地执行。/ 图：国家医疗保障局

2月10日，全国中成药联合采购办公室正式公布了全国中成药采购联盟集中采购的中选结果，在涉及的20个产品组、95个产品中，共有174个药品中选，之前入围的38个独家品种中，益气复脉颗粒、生脉饮软胶囊、消栓合剂等19个独家品种/剂型并未出现在最终名单中。而即便中选，独家中成药的降价幅度也才28%，不足普通品种的1/3。

值得一提的是，独家品种在集采中流标的现象，同样在安徽省的中成药集采中有所体现。对比此前安徽省发布的2024年度中成药集中带量采购文件公布的12个中成药产品组22个产品，有11个中成药最终未出现在本次拟中选名单上，包括脑心通胶囊、通心络胶囊、脑心安胶囊、参松养心胶囊、稳心颗粒等独家中成药。

39深呼吸随后调查发现，广东、湖北等8省联盟采购中，独家中成药品种流标率达42%。

“独家中成药已成医保控费最难啃的骨头。”中国医保研究会副会长王震指出，“它们凭借专利、剂型和品牌三重护城河，构建了堪比创新药的价格堡垒。”

不降价、不妥协、不参战独家药企的“三不铁律”

在武汉某三甲医院，心血管科主任刘教授看着电脑叹息：“集采后阿托伐他汀从28元降到1.6元，但通心络胶囊还是98元一盒。每天都有患者抱怨‘为什么救命药反而更贵了？’”

近年来，中成药纳入集采的呼声越来越高。这是因为，在国家医保目录中，中成药的占比已经与西药基本持平。有行业人士透露，在医保支出中中成药更是超过了西药。数据调查显示，2023年心脑血管疾病里中成药医保支出增长21%，远超化学药的7%。

一位广东省三甲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告诉39深呼吸，现在医院更鼓励医生开中成药和中药饮片，这是因为化药、生物药在集采后利润变薄了。“医生开的越多，绩效就越好，例如一个孕妇产后促进宫缩的生化汤，100多元的药能给医院20元以上的回扣。”

国家药品集采的作用之一就是解决药价虚高的问题，但时至今日，全国中成药集采已执行至第三批，对于独家中成药仍没有什么好的砍价手段。湖北省医保局就曾指出，全国省级平台采购排名前50的中成药品种中，独家品种占34个。这些独家产品替代性弱，企业没有降价动力。

◎ 一些剂型独家、拥有足够大品牌影响力的产品，对于进入集采并不感兴趣，在零售端的销售额足以满足。/ 图：全景视觉

所谓独家品种，是指在全国范围内仅有一家企业获准生产的中成药，其他企业未经许可不得生产或销售同一品种。没有相似的竞品，集采“用价换量”的常规降价手段自然打动不了中医药企。

例如，以岭药业财报显示，作为旗下独家产品的参松养心胶囊退出集采，出厂价从2019年的1.2元/粒涨至2023年的1.42元/粒。而济人药业的独家中成药疏风解毒胶囊由于在广东联盟首年约定采购量比重较小，因此“为保证疏风解毒胶囊价格体系稳定，并基于经营管理谨慎性”，公司主动放弃参与该次集采。

而且相比于仿制药价格的“一刀切”政策，集采政策对独家中成药显然更缓和。即便集采时未中选，采购量也不会划给其它品种，如果有医院有采购意愿，这些拟备选的品种只要降价1%，就会递增获得采购量5%的订单。

其次，在渠道的取舍上，长期专注OTC领域的强势品牌中成药其实并不擅长医院渠道扩展，集采选择弃标或不中标，可继续深耕药店渠道，影响并不大。米内网数据显示，小儿肺热咳喘口服液在零售端市占率77%。企业内部人士直言：“我们70%销量在药店，没必要为医院那点量自毁长城。”

政策突围：集采最后的底牌

“若不采取措施控制独家中成药等高价药品的费用，医保基金支出将持续增加。”清华大学医疗政策研究院教授杨燕绥在媒体上疾呼，“是时候打破‘神药’神话了！”

“如何能让独家品种、市场份额大的中成药参与进来，在保证患者用药需求的同时，尽可能地促使价格降低，这是对集采规则制定者的考验。”医保系统人士曾表示。

目前国家也正逐步推出多项针对性措施，试图破解这一难题。

例如为独家品种寻找竞品，然后划入同一组竞价。湖北省曾牵头19省联盟中成药集采中，就将18个独家品种全部纳入同类分组，这也是企业最担心的一点。“同样用于治疗心血管疾病，步长制药的稳心颗粒和以岭药业的参松养心胶囊，都是独家品种，但通常医生开处方只会二选一，如果只有一方进入集采意味着会对另一方造成极大影响。”一位行业人士说，在2023年广东联盟集采中，华润三九的独家品种复方丹参片就被迫降价21%中标，否则将失去华南八省市场。

除了规模施压外，医保局还增加了惩戒机制。安徽省医保局就明确规定，对于在集采中流标或未中选的品种将被纳入重点监测范围，并定期通报其采购情况，要求每年度非中选品种的采购量不得高于同组实际采购量的10%，一企业人士透露，某家的独家中成药因在多省流标，被列入“重点监测名单”后，全国公立医院采购量下降35%。

◎ 国家医保局提出推进药品耗材集采提质扩面，预计2025年底集采品种达700个，虽然目前中选品种已超百个，但与2024年版国家医保目录的1394个中成药相比，仍有很大提升空间。/ 图：全景视觉

但现在看来，在目前集采激励与惩戒政策引导下，对大多数头部企业来说吸引力依然不够。虽然中成药完成了集采，但中标的企业大都不是市场份额最高，也不是自己旗下最赚钱的独家中成药。

有业内人士建议还要下“狠招”：对于高价中成药，医保局可以组织专家推荐临床可替代的中成药，并出台用药替代目录，同时要求高价中成药降价30%，否则失去挂网机会。

不管最后结果究竟如何，这场集采攻防战，其实也暴露出中国医药市场最尖锐的矛盾——当治病救人的药品沦为资本游戏筹码，究竟谁在付出代价？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买不到或买不起药的患者，我们不禁要问：

那些消失的药片背后，消失的到底是企业的利润，还是患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