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一个疯子才跑去整容!”整容失败,找谁说理去?

原创:丁凯立39健康网2018-07-21 17:20:00

一旦整容失败,因其涉及到美学问题,消费者维权艰难,进而产生一系列心理问题及报复心理。

  这貌似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受媒介审美观的引导、就业及配偶压力等因素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对颜值产生了更高的要求,由此带来的焦虑感,加上大量医美广告的冲击,使人们松懈了对整容风险的警惕。而一旦整容失败,因其涉及到美学问题,消费者维权艰难,进而产生一系列心理问题及报复心理。

  据《2017中国医美白皮书》数据显示,我国正规的医美机构约为9500家,其中民营机构占比超九成,为市场的主导力量。无资质诊所是正规诊所的6倍,非法职业者充斥市场,3年累计失败案例超过10万次。信息不对称,营销渠道取攫行业整体收入的50%。

  「我有一条黑狗。」

  2018年3月,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李琴趁妈妈去卫生间,拿起菜刀,藏在了枕头底下,这是她躺在床上的第15天。

  半夜三点,李琴哭着从床上坐起来,拿出菜刀,打算抹脖子。

  这时窝在李琴床头睡觉的猫忽然在书架上上蹿下跳,李琴以为猫咪在捉小飞虫,准备继续行动,但是,猫咪却窝在李琴照片前两眼放光的哀嚎起来。

  李琴楞了一下,感觉有些灵异,放下了菜刀,想到了地狱之说:「人真的太渺小了,举头三尺有神灵吧。」

  那一刻,李琴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那样对父母是永不可赎的罪孽。

  猫咪看到李琴重新躺下,便在李琴的照片前睡着了。

  李琴的爱猫|受访者供图

  32岁的李琴是一名文艺工作者,是山美水美人也美的汉中人。出身于艺术专业的她爱好广泛,古典乐、钢琴、美术、厨艺等等。

  2017年5月,那段时间李琴常加班,睡眠不足、精神压力大,使她黑眼圈加重,感情生活也颇为不顺,「当时异地恋男友感情不专,而我却鬼使神差的找自己的原因」。

  「那时跟我妈谈过想微整的想法,我妈说现在的小姑娘都把脸看的重,让我找个好医院先面诊一下再说」,

  但李琴着急与异地恋人见面,就自己到一家省三甲医院进行了挂号面诊。

  「权威医生说脂肪对眼眶的改善作用不大,建议先试试玻尿酸塑型」,但是因为该医院预约手术需一个月左右,李琴便在网上咨询了当地新开的一家整形医院。

  「基于电话感受到服务态度很好就去了」,5月23日下午,李琴走进了这家医院。

  「医院宣传当时的医生是xīn氧APP推荐的专家,手术给我排到晚上八点,我就做了」。

  xīn氧是一款医美网站和手机APP,点开APP就会看到「xīn氧一下、安心变美」八个字。

  这场手术费用是8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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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李琴发现眼角下垂,院方的回应是「需要3个月的恢复期」。然而三个月后眼角下垂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他们便承诺给我这找专家修。」

  直到2018年1月份,院方才带着李琴来到了西安,见到了一家三甲医院的专家。

  但是李琴在6月份就开始抑郁,后期发展为严重抑郁,被想自杀的情绪笼罩。该院医院的专家让李琴回家继续休养身体治疗抑郁。

  没办法,涉事医院又给李琴安排了一个私立医院的整形专家,曾做客某电视台。面诊后该专家建议李琴做面部埋线提升,「他说这样可以解决好眼角下垂的问题」。

  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线雕后没有像预期样恢复原样,脸型由鹅蛋脸拉成菱形脸,颧骨颧弓高突变型」。

  2017年11月9日,李琴打开知乎码下这样一段字:「过去五官惊艳,现在出门蒙脸,每一天都是煎熬,精神备受折磨,168高的好身材也忽略了,地狱里煎熬一天又一天」。

  这些文字的所在话题是「高分美女整容失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李琴从这个噩梦中总结的经验教训就是,真正的整形医生没有市面上那么多。咨询师说白了就是销售人员。医生会用半年恢复期搪塞,但漫长的等待足以摧毁一个人。

  李琴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和黑狗的合影,并配文:「我有一条黑狗」。那是2018年1月8日,她又回想起被黑狗(抑郁症)笼罩的日子。

  「抑郁后无法正常生活,无法正常上班,整个人都垮了」。

  同事的议论和闺蜜的嘲笑加重了李琴的抑郁,「去年开始住院,药物配合心理医生,父母则陪在身边防我自杀,持续两个月后,再犯病就靠药物控制。」

  像李琴这样的情况并非个案,第八十九医院医学心理科主任图南介绍说,整容失败的人,很可能会产生诸如抑郁症等心理问题,甚至还会有轻生的想法。

  而《2017年中国医美行业黑皮书》显示,近三年约10万整容失败案例,目前无资质认可的诊所有6万家左右,约为正规诊所的数量的6倍。

  严重时李琴会失眠早醒,一天只睡3、4个小时。

  我问她失眠会想些什么,她说:「想的唯一就是想死」。

  李琴相信,人的力量很渺小,这世上一定有来自真理的审判。

  「我总想着变美,却忘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

  26岁的刘露没有去上班。

  2017年年底,刘露由于找工作不顺利,觉得变美就会被相中,便有了整容的想法。

  「在朋友的怂恿下,就网上咨询了几家整容院。」刘露最终敲定了东莞的一家整形医院,「咨询师把医生吹得天花乱坠的,我就信啦」,手术时间定在了2018年1月。

  刘露术前只听得咨询师讲各种好处,而没有得到可能性风险的「预防针」式信息。

  「国家执业医师法有明确要求,知情同意及术前风险告知都必须要做到,如果碰到只想赚钱的机构,在咨询时就会避重就轻,模糊风险,夸大好处。」北大国际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医师朱晓峰分析道。

  手术项目是隆鼻和下巴假体,这两项是2017年最受欢迎的10项医美手术之一。

  一直到手术室里,她才第一次见到隆鼻医生。


  「他都不用量一下,直接捏捏我的鼻子,问我想要什么效果。」手术费共计3万多。

  然而,在北京大学国际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医师朱晓峰看来,让医生本人跟患者达到有效沟通是必须的。

  咨询师都是沟通的高手,他知道患者的需求,知道患者不喜欢什么,为了挣钱,说话总是捡着让顾客满意的东西来沟通。

  但医生的责任不一样,他要动刀,想要多了解,但有的机构会介于医生的沟通能力问题,怕医生告知的风险会把顾客吓走,而不愿意让医生跟患者过多沟通。

  但是需要让医生本人足够了解患者的要求,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短板,基于患者要求合不合理、家庭条件和医生技术力量能否达到的判断,手术才能做,否则,像刘露这样,手术时才见到医生,沟通不到位,不满意度就会提升。

  回酒店后,刘露痛的无法睡觉,「前两天全脸肿胀,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刘露心想:「痛几天就变美,变美就是一辈子。」

  术后7天,刘露感觉鼻头比以前大了一倍,下巴拆完线伤口不能愈合,又重新缝合。

  「院方说是肿胀期,但一个月后,并没有改善,彻底是鹰钩鼻」。

  与医院协商结果是不能退款,只能修复。「手术协议全是霸王条款」,刘露说。

  「我就是一个疯子我才跑去整容」。

  那时的刘露谁都不敢见,出门带口罩。但是在父母面前,刘露撒尽谎言,想让父母知道她是平安的。

  「失败后我整日恍惚,去医院哭没人理。晚上睡不着觉,旁人的眼光,自己的自卑,一万个念头想死。但是回头看看可怜的父母,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走了不该走的路,凭什么让他们承担后果?」

  于是刘露同意了该院的修复。

  再次见面,医生的态度让刘露颇为惊讶。

  「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反而说,『我这种要死要活的人,早知道不应该接。』」

  「假体取出,保留肋软骨,下巴导致大小脸严重,也取出来了。」

  术后7天,刘露耐心等待,她想:「相信命运会眷顾我一次」

  但是拆完线后,刘露知道,又失败,鼻翼一大一小。

  「短短三个月内,我挨了整整5刀。」

  医院的回答是「增生期」,协商只能退一半费用,但是还得需要再次修复。

  「每天真的生不如死。我选的路,我已经熬不住了。」

  怎么界定整容失败?

  不同人对整容有不同的印象,疼、蛇精脸、红、迷失……然而,对于王莲来说,整容是忽悠。

  同样是2017年的夏天,由于自己的表姐是做医美咨询的,加上身边的也有不少做整容的,王莲也动了心思。

  「其实大家都说我眼袋不重,但就是自己觉得好像挺明显的,而且表姐说,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项目」,在做之前,王莲都不觉得这是在整容。

  但北大国际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医师朱晓峰介绍说,像王莲这样,可能自认为简单的小手术,也需要在强大的知识背景下进行操作。有些医生的训练不充分,其控制力没有那么强。看起来小的手术,可能会牵扯到更大范围健康方面的问题,培训训练不够的话,会欠缺感染控制、组织保护等意识。

  不同于职业医生的道德责任,有些欠缺资质的机构的可能只是以赚钱为目的,并且不具有稳定性。

  通过网络关键词搜索,王莲将目光锁定了深圳的一家整容医院。

  网络搜索相关信息已经成为当代人获取信息的主要方式之一,而医美机构也将广告打入这些领域。据清科研究中心及广证恒生资料显示,医美行业营销渠道攫取行业整体收入的50%。而获客渠道有百度竞价搜索、各类广告宣传、美容院导流,医师聚集资源以及消费者咨询等多种方式。

  6月5日上午,王莲走进了这家整形医院。

  同刘露一样,没有医生面诊,只是一个咨询师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后,便给王莲确定了整形方案。

  一开始王莲是犹豫的,甚至走出了医院。

  「但不知道脑子怎么了,我居然又回去了」。

  当天,王莲便上了手术台,完成了这项2000元的手术。

  然而,在正规的诊所都需要术前检查,包括传染性疾病的筛查,这对治疗机构、从业人员以及患者都是种负责的表现。

  术后的王莲并没有自己想象般变得更好,「身边的人都说我苍老了,而我自己照镜子,觉得自己老了10岁」,本来活泼的王莲,开始变得不爱说话。

  不甘心就这样算了,王莲找到医院讨说法,甚至找到了他们院长。

  而院方的说法是操作都没问题,建议王莲做苹果肌及下巴填充,这样的修复会改善现在的状态,费用需要20000元左右。

  已经对这家医院效果失望的王莲没有采纳医院的建议,她认为,医院给的建议就像是继续忽悠钱,「医院不是把重点放在怎么样让人变得更美,而是想着办法挣更多的钱」。

  之后半年的时间里,王莲每天4点就醒了,开始照镜子,盯着镜子里略凹陷的眼睛看。「那段时间甚至提不起声音说话」,王莲的妈妈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难过,劝她这是件小事,「不就是去了点脂肪吗」?

  但当时的王莲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的手机相册中多了这样一张截图,图片内容是知乎一个整形医生的回答:「眼袋的眶隔脂肪其实是有它的生理功能的:承托眼球、缓解震荡、营养滋润皮肤。所以,眼袋脂肪去除几年后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明显的泪沟和黑眼圈,甚至还有眼球下坠等各种问题」。

  没人理解王莲的恐惧。

  2016年9月,王莲一个人来到深圳工作,从事运动康复工作的王莲甚至在兴趣爱好上也比较健康,比如爱听东西,少些费眼睛的活动。而术后的王莲一个人非常压抑,便开始在各种网站论坛上看别人失败的案例及修复方法以抚慰自己的情绪。

  被医院拒绝的王莲也开始在微博、知乎、贴吧、xīn氧等平台控诉自己失败的经验。

  「现在整容医院的广告和『专家』宣传的伪科学让很多人相信整容技术的成熟,却忽视了它的诸多弊端」,王莲说。

  而在xín氧平台,跟各种整形成功的案例比,她的失败经验点击量少的可怜。

  在知乎上晒出自己的前后对比照之后,王莲却遭到涉事医院的举报,说她没有事实依据,而依据是要王莲去弄「整残」的鉴定。

  「失败要怎么界定?可能并没有造成健康上的危害,但确实是还不如以前好看」。

  在北大国际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医师朱晓峰看来,患者觉得没达到目标,这个治疗就是失败的。

  整形维权难就难在这是一个美学问题。

  但问题也在于医生与王莲的沟通是否充分,「比如去眼袋手术会有几种情况,比如,第一,去的不够,还有点小眼袋,第二,去的正好,第三,去的有点过了。

  医生在评估时,无法达到那么精确的程度,如果前期医生跟王莲沟通足够到位,患者要求偏谨慎些,医生会宁可保守些。」

  但是现实是,「再厉害的医生也不可能尽善尽美」。朱晓峰说道。

  关键是,患者对可能性不完美的心理接受程度。

  朱晓峰认为,「不管怎样,美容也是治疗,虽然不是功能方面的问题,但心理问题也是问题,不能满足患者期待,就会造成患者的一些抑郁症等心理问题。

  在整容上,未来我国需要有心理评估的流程,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整容,做整容的心理动机是什么?心理态势是什么?有没心理方面的问题?内心是否足够强大?适不适合做手术?但现在的问题是,心理咨询的费用一般不易被接受。」

  最后,医院决定退给王莲3500元,但要王莲签个保密协议——即不再曝光她的这个经历。

  王莲答应了,「但是3500元远远不能弥补给我带来的伤害」,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确实是她能力范围内的最优止损办法。

  「走法律程序的话,成本太高了,费时费力,不想再把精力总放在这一个事情上了」。

  3500元没能换回王莲的快乐,「一度我都有轻生的想法,走路会不自觉地想靠近高楼」。

  2018年2月,王莲辞掉了深圳的工作,回到成都。她对老板说「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在成都王莲有家人,有更多的朋友,这对王莲的心理建设来说是有帮助的。

  「总是一个人呆着确实会越想越难过,容易钻牛角尖」。

  而现在,距离手术那天正好一年零一个月,王莲感觉心态比以前好些了,但却不爱化妆了——「因为想尽可能少的照镜子吧」,她,今年25岁。

  故事貌似平淡,没有相似经历的人仿佛也不理解她们早晨一睁眼的后悔及夜半想死的心。但确实有这么一群人,如正常人一般平凡,但痛苦着。

  如果有如果,她们至少有4个岔口可以躲过此劫。比如没有轻信网络搜索,比如咨询师没有弱化整形风险,比如能有机会直接和医生面诊,比如提前有心理医生评估她们对失败的接受程度,如果再苛刻点,就比如,如果整形医生真的像被吹捧的那般牛哄哄。但是,都没有。

(应受访者要求,李琴、刘露、王莲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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