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一直默默无闻的鱼精蛋白,由此顿成热门词汇,全国媒体数日连续追踪、不断调查报道。而这场由鱼精蛋白“缺货”风波展开的大讨论,或许只是如今医改进程中,诸多问题的冰山一角。
一支小小的针剂,最近“震动”全国。
鱼精蛋白注射液,一种心脏病手术时用的普通常用必备药,日前突然被爆出现全国性“缺货”,全国目前仅上海一家企业生产。从北京到广州,从山东到四川,多家医院表示多例心脏病体外循环手术已被迫暂停、推延,多少病人“命悬一针”。
记者日前独家走入生产企业,深入调查。
上海从未停产,新一批9万余支本月底下月初将全部投向市场
上海第一生化药业有限公司(下简称“第一生化”),在闵行区的剑川路上,地处上海西南角,原本有些偏僻,最近却是已有些热得“发烫”。
“最近公司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要进货的,想采访的,起初连我们都意外。”让第一生化副总经理孙忠达意外的,一是没想到公司一项普通的工艺改进竟会引起如此大震动,二是这时他们才知,原来自己竟是鱼精蛋白如今全国唯一的生产商。
走进厂区,白色厂房一栋栋矗立,秩序井然,公司隶属于上药集团,占地面积59608平方米,拥有冻干粉针、水针、原料、水处理等五大生产车间,年生产水针剂1.8亿支,冻干粉针8000万支。据介绍,企业近两年的发展也不错,销售额连续保持两位数增长,但在面对这场全国性鱼精蛋白“缺货”风波时,孙总有些无奈。
缺货的数据是确确实实的。据了解,2010年该厂共生产销售鱼精蛋白120万支,平均每月10万支,但从今年1至8月,企业总共仅向市场投放20万支。“这次减产的主要问题出在原料。”孙总说,鱼精蛋白其实是从鱼类新鲜成熟精子中提取的一种碱性蛋白质的硫酸盐,“但这鱼是有讲究的,只能用太平洋中的一种深海鱼,这种鱼成熟期只在四五月份,原料受自然制约性很强。”
孙忠达详述事件起因:硫酸鱼精蛋白注射液是第一生化已有几十年生产历史的老药,至今仍在生产。第一生化多年来一直向青岛一家原料供应商采购鱼精蛋白原料,但在去年下半年,该供应商表示不再提供原料,第一生化与原料上游公司取得联系,开始硫酸鱼精蛋白原料粗品的自制;另外2010年版《中国药典》的颁布实施对药品质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第一生化的生产和研发人员高度重视质量安全,面对标准投入了大量人力和时间研究。
“新原料来后,由于原料改变,生产必须重新进行技术攻关,生产出的药品,也需要经过规定的时间进行质量稳定性考察。所以就是在这段考察期中,自7月起企业产量被迫锐减。”公司副总工程师周建华说,“不过,我们从未停止生产鱼精蛋白。”
除了原料问题,此前经媒体追踪,皆认为鱼精蛋白近20年一直维持每支11.2元左右的定价,如今过低,是鱼精蛋白陷入“缺货”窘境的另一重要原因。全国共3家拥有鱼精蛋白生产批文的企业,另两家都因此早在3年前就已停止生产鱼精蛋白。近20年不变的价格,是否真打击了药厂积极性?这个价钱生产鱼精蛋白,企业到底是亏是盈?
“从直接成本说,生产鱼精蛋白处于盈亏边缘。鱼精蛋白只是我们企业产品链中很小一部分。从企业整体经营状况看,生产鱼精蛋白之外,也要搭配效益好的药。”孙忠达表示,其实换句话说,如果企业单单生产鱼精蛋白,亏本几乎一定。
“我们每月生产能力是1000万支,但鱼精蛋白一年的全国需求量也不过120万支,在我们企业136项产品中,鱼精蛋白所占比例实在太小,而且市场还在缩小。”周建华说,都说鱼精蛋白是救命药、必备药,其实鱼精蛋白主要用于因注射肝素过量所引起的出血,出现意外时使用,“随着现代医学发展,医生为病人注射肝素的拿捏尺度越来越好,更多时需要鱼精蛋白是以防万一,真实用量不大。”
“但我们是制药企业,是国企,社会责任是企业重要的组成部分,不会只盯利润,病人有需求我们就要生产。”孙忠达说,“最近,在各方重视下,尤其是在药监部门的关心下,全公司近千员工都已进入两班倒,加班加点地生产中,对鱼精蛋白的生产一路绿灯,优先安排;同时,协调销售渠道,杜绝趸货,保证临床需求。”
“如今,公司将库存药已分批发往最紧缺地区,目前库存已仅剩1万余支。”孙忠达介绍,“本月13日,以新原料制成的第一批9万余支新产品已全部完工,进入到最后21天的产品检验周期,本月底、下月初就将全部投向市场。”
常常是一种药严重短缺才组织生产,厂家硬着头皮做一批交差,过后短缺依然如故
近日,记者联系沪上多家三级医院获悉,由于事先准备充分,鱼精蛋白储备充足,上海未发生因短缺而贻误治疗情况。
瑞金医院副院长袁克俭说,鱼精蛋白属于易缺货药物,为防万一,瑞金早做准备,目前存量可供半年临床需要。多家三级医院表示,鱼精蛋白虽然不是常规用药,使用量并不大,但的确是必备“救命药”,一旦发生复杂情况,只有鱼精蛋白应急。“这种药价格极便宜,厂家肯定不愿意多生产。所以我们一打听到上级经销商有货,马上就会采购储备。”某医院药剂科主任说。
依目前进展,这场备受关注的鱼精蛋白缺货风波,最迟下月即可结束了。但在孙忠达们看来,此番鱼精蛋白的备受关注可谓“偶然中的偶然”,因为“与鱼精蛋白有类似经历的药早不止一个,但偏偏它是‘救命药’还‘无可替代’,由此成为媒体关注的个案。”
鱼精蛋白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国开始生产,基本特点可概括为:出现时间久,疗效好,价格低,可概括称之为经典廉价老药,本应最受患者欢迎,却接连短缺甚至断档,例子早已不鲜见。
袁克俭举例,上海生产的盐酸金霉素眼膏就曾有过患者无处购买的情况。抗生素庆大霉素针剂、内分泌用药促皮质肾上激素等,都是最常用药物,却时常缺货。葡萄糖酸钙、维生素B6等,因厂家生产时断时续,常常国内遍寻不及。中成药有种纯阳正气丸,价格几毛钱,中医开方常用,近年已少有厂家愿生产。“为降低成本,碳酸氢钠片包装从一百片变成一千片一包,医生怎么开给病人啊。”
某医院药剂科主任说:“前几天有关科室来电说,治疗癌症的造影剂吲哚青绿又没有了,那可是我几乎跑断了腿才采购来的,但近几个月再也没有看到这种药的影子,实在是没有办法。”治疗烧伤必用的氯霉素粉,也经常“入不敷出”。
这些经典廉价老药的窘境,在众多业内人士看来,主因在于这些药普遍利润过低,必然成为企业在逐利中的淘汰首选。
但为何如今患者的感觉是“看病贵、药价高”?这就不得不提我国目前施行的基本药物制度。
1992年起,我国开始建立基本药物制度的尝试。目前我国11500种药品中,已有307种基本药物,2300种医保药物,基本覆盖患者日常必需。对于这两类药,国家以实行价格管制保障患者利益,已先后27次降低药品价格,对医保目录药品实行最高限价政策,对基本药物实行招标采购政策。但对于目录之外的药,主要采取市场定价方法。
“在现在制度下,一瓶大输液,不如一瓶矿泉水,我们生产的肝素钠,去年亏损数百万。”周建华说,“原因很简单,近3年原料价格涨了近10倍。国家只控制药价,但对原料、人工等却采取市场机制,企业也难做,要想申请适度提高价格,但过程非常漫长。”
采访中多位医务界人士表示,虽然政府有基本药物储备制度,对一些药物生产进行补贴,但“常常是一种药严重短缺,各医疗机构反应强烈,政府部门才出面组织生产,接到行政命令的厂家硬着头皮做一批交差,过后短缺依然如故”。
究其根本,鱼精蛋白风波背后隐现的,仍是计划与市场之间的博弈。市场需要不断依供求关系调整价格,但缺乏弹性的现行机制显然已无法满足。若无改革,类似的问题肯定还会不断产生,简单的低价政策,在企业的“倒逼”中注定无法为继。